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年轻姑娘多住一曲,待得岁数渐长,恩客变化,才逐次搬至二曲、三曲。欢场冷暖,在这里一过便知。
小船最终停在了一处逼仄的院落前方。一个胖婆子打开月门,嘟囔着谁这么不知俭省,居然舍得叫浮夜铃。船头汉子跳到门前,一掀斗笠,婆子一怔:“吴公子?”
吴定缘右脚迈过门槛,左手一按挡住门板,道:“童外婆,我来找红玉。”童外婆还没回答,就见乌篷船里又钻出来三个人。一个穿官袍的,一个套马面裙的,居然还有一个和尚。他们几个也不吭声,一起钻进别院。
童外婆有些惊疑,吴定缘道:“我白日里着人送了一百五十两银子过来,你可收到了?”一提银子,童外婆表情放松了些,道:“我替红玉收着呢。”
“我去见红玉说几句话就走,这几位都是我的朋友,只在院厅里歇着就行,不用外婆伺候,也不要惊动旁人。”
童外婆在风月门里做惯的,一见他双眼含煞,便没多问,引着几个人往院厅里去。朱瞻基一路上好奇地东张西望,他头一回进江南的青楼,雕栏画槛,花阶鱼池,看什么都新鲜;苏荆溪心无旁骛,安静地朝前走去;只有于谦涨红了脸,揪着两侧宽袖,恨不得立刻把袍子给脱下来。
大明还从来没有一位朝廷命官,敢穿着朝服逛窑子的。这若被人看见传出去,于谦自刎的心都有。
眼看快走到院厅,朱瞻基忽然抬手一指,道:“干吗把那个挂起来?”只见前头院厅白墙上挂着个铜糊斗。于谦自然是答不上来,苏荆溪眼眸微闪,道:“殿下你不必知道这个。”朱瞻基好奇道:“这有什么不能知道的?糊斗是桌上盛浆子的,干吗挂墙上?”
苏荆溪拗不过他,只好回道:“那殿下您得先恕我不敬之罪。”朱瞻基心想我问个糊斗而已,至于闹个大不敬吗?于是点了下头。苏荆溪这才低声道:“本朝处置大逆罪臣的女眷,多是投到富乐院这样的教坊司里。她们身负罪籍,若未蒙大赦,一世都不可赎身。为了与普通妓女区分,她们的屋子外,都要悬一个糊斗,以示粘罪难揭。有些恩客,就喜欢来这样的地方……”
说到这里,苏荆溪眉宇间情绪难抑,没再说下去。朱瞻基皱眉道:“吴定缘找的这个红玉,莫非也是什么罪臣的女眷?”苏荆溪轻轻摆了摆头,表示不清楚。罪臣女眷大部分在头几年就会死掉,不是不堪受辱自尽,就是被蹂躏至残病身亡,能活到移居三曲的岁数是很罕见的。
他们正说着话,已进了一处八角院厅。院厅正中摆着一张小方桌,厅角摆着几盆兰花、虎刺,白壁上还挂着几幅字画,都是恩客所送,借以彰显身价。正中是白眉三郎的神龛,眉白眼赤,长髯伟貌,正是坊曲所拜的乐星神。
童外婆也顾不上斟茶伺候,闪身往里室去唤人。
过不多时,一个头绾散髻、身披红绢中衣的中年女子走了进来,有些睡眼惺忪。她见到吴定缘,颇为讶异,道:“定缘,你这么晚来做什么?”
一看见她,吴定缘一路上强憋着的悲恸,霎时绷不住了,道:“红姨……我爹他死了……”他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,放声大哭起来。红姨如遭雷殛,呆立良久方才搀起吴定缘的胳膊,说:“我们回屋去说吧。”
无论朱瞻基、苏荆溪还是于谦,都有点蒙。他们都听过“篾篙子”爱酗酒狎妓的传闻,以为这次来富乐院是为了见相好的一面。可看这位红姨眼角的鱼尾纹,少说也是四十多岁,气质倒不错,但姿色委实寻常。两人相见的姿态,说是母子还更像一点。
童外婆站在一旁,倒是面色如常,可见早习惯了这两人的怪异关系。
于谦问:“他们两个,怎么回事?”他穿的是官袍,童外婆不敢不敬,赶紧躬身道:“吴公子的癖好吧……别具一格。这十几年来,每次来找我家女儿,也不冶游,也不留宿,只是看着,看完就走。钞银倒是从来不吝,我也只由着他。”
“他为何如此?”于谦忍不住问。童外婆一脸无奈,道:“老婆子只是个端茶送水的,哪里知道?我看就是红玉女儿自己,都不知道怎么招上这立地货。”
朱瞻基忽道:“墙上有糊斗,莫非红玉是罪籍?”童外婆道:“是,北边来的,来富乐院得有二十多年了吧。她颜色一般,但弹得一手好琴,帷帐后演个曲儿,后楼里教个雏儿,粉堆里做个琴姑教习。虽然委屈在三曲里头,倒一直没受太多苦。”
“她什么罪籍?”朱瞻基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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