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康熙五十二年十月, 又是一年的深秋,雨丝如烟云一般飘落,毓庆宫后罩房的小宫女穿着刚做的新衣, 捧着青瓷瓶站在廊下接雨水, 忽而瞥见一抹明黄往长廊转角走过来,便连忙跪了下去。
绣着金丝云锦的龙靴经过时,头顶传来一声温和的“起来吧。”, 小宫女又叩头谢恩,嘴边踌躇了会儿才如蚊呐一般冒出来一句:“谢……皇上恩典。”
等胤礽走远,她才抹了抹额头的汗——方才那心真是快跳到嗓子眼了!生怕说错了话, 回头被姑姑们知道了只怕又是一顿手板!这段日子,只觉着这嘴巴都快不听使唤了。
这也怨不得她,如今宫里、朝堂都不知该如何称呼两位皇上,康熙去年虽写了禅位诏书,但名义上已是新君与太上皇的胤礽与康熙却仍旧没什么变化,胤礽任居毓庆宫, 康熙仍居乾清宫,胤礽仍每日陪康熙上朝, 坐在下头的小圈椅上, 只是坐垫也换成了明黄色, 康熙即便瘦干了脸,却也依旧紧握着朝堂大事,文武百官、领侍卫内大臣都先到乾清宫请旨, 才再拐道去毓庆宫去问安、汇报日常琐事。
曾有臣子上书请旨举办禅位大典, 康熙留中不发, 又有臣子上书试探请旨择吉日举办新君登基大典,康熙依旧留中不发, 于是朝野、宫闱内外都有些摸不着头脑:太上皇这到底是想退还是不想退啊?
禅位诏书下来,除了将原本太子爷的规制都往上拔了拔,如可穿明黄、可用龙纹,其他似乎都没什么变化,几个皇阿哥原本因这个诏书震惊得无以复加,尤其八爷,听闻在府邸大醉三日,边哭边笑状若疯癫,八福晋还传出诸如太子爷登基,他们项上人头岂能保全之流的混账话,被康熙知道后下了当众仗责二十的惩罚,也是丢够了八爷和八爷府上的脸面。
但之后康熙犹犹豫豫、拖拖拉拉的做派又渐渐将这些流言蜚语引向了另一边,每逢朝会,胤礽都要面对胤褆、胤禟或是胤峨那种又可怜又古怪的眼神。
有一回散了朝,胤禟正好找他说起商贸的事,他说他想学英吉利成立个什么西洋公司,跟他们走一样的路子,弄些大船、战舰去外头雇人,运到澳洲去放羊、种田,然后再将东西运回来卖。胤禟笑道:“二哥,你也知道我别无所好,就爱这商贾之事,我成日里在京城也无趣,都三十几的人了,这么庸庸碌碌也没劲,您觉着这主意怎么着?您若是不放心我,您找人跟着我,我也不带亲卫,用您的人怎么样?”
胤礽倒是没那么小气,还不至于忌惮弟弟到这份上,当然,主要是胤禟他知道他没那份心,若是老八,他指定一口否决,不然不出一年半载,那澳洲只怕就不叫澳洲了,要改叫八贤王洲了。
他看着胤禟一副兴冲冲恨不得今日就出海的模样,笑道:“你这想头可和宜额娘商议过了?宜额娘愿不愿意?别我这头答应了你,回头毓庆宫的门就被宜额娘气得踹倒了。”
“二哥放心,额娘那头我自有办法,”胤禟搔了搔脸皮,随即又拍了拍胸脯,嬉笑道:“您既然这么说,君无戏言,那我就当您答应了!您放心,我不占您便宜,你借几个熟悉往来澳洲、非洲或美洲的娴熟水手给我,我定许重金相聘,出海的船也不贪您一两银子,我自掏腰包!”
胤礽笑了:“在我这头,去就去吧,二哥不拦着你……”
话还没说完,胤禟就一蹦三尺高“太好了!”转头就往刚套好车的贴身太监脑门上一拍,“套什么车,今儿不出宫,我要进宫找额娘说话!”
胤礽看他那兴奋样,又提醒了一句:“记得先跟皇阿玛请旨去。只要你请到了旨意,二哥也不小气,回头包些银子送到你府上,就当资助你买两艘船。”
胤禟闻言就踉跄了一下,听见康熙的名字就仿佛老鼠见了猫,他有点苦恼地撇了撇嘴,皇子想出海做生意,老爷子还真不一定能同意,他叹了口气,抬眼看了看胤礽竟然流露出一点同情,想起二哥如今“登基”一年多了,除了换了几件衣裳,连“朕”都还不敢自称,便走上前来叹了一声,小声凑到胤礽耳畔道:“二哥,你过得真苦,哎!”
说完撒腿就跑。
独留胤礽站在原地,哭笑不得地摇摇头。
前几年兄弟们还打得不可开交,但康熙那一道禅让诏书下来,兄弟们都安服了不少,有一算一都开始另谋生路了,六部的差事就那么点,十几个兄弟怎么瓜分得干净?皇阿哥又不许随意出京,更不能像前明似的就藩各地,当一回土皇帝,好歹都是康熙严格要求长大的儿子,一身本事无处使,只能当猪圈养在京城,那谁受得了?胤禟算是开了个头,后续来找他某差事的弟弟、侄子只怕一大把。
但这样的烦恼,胤礽到底还是喜闻乐见的,比起上辈子兄弟反目、几乎兵戎相见最后两败俱伤的结局,这样或许更好一些。都是一块儿长大的兄弟,打断骨头连着筋,一面防备着,一面却也希望他们能好好的,若人人都能这样为国出力,何愁将来大清不好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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