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水运因不曾打点,一时说不出,口里只管咯咯的打舌花。
冯按院看见,忙叫拿夹棍来。众衙役如虎如狼,吆喝答应一声,就将一副短夹棍,丢在水运面前。水运看见,吓得魂不附体,面如土色。冯按院又用手将案一拍道:“问你在何处听见,怎么不说?”水运慌做一团,没了主意,因直说道:“这铁中玉谋反之言,实实在过其祖家里听得的。”冯按院道:“这铁中玉既是大名府人,为何到得过其祖家里来?”水运道:“这铁中玉访知过其祖是宦家豪富,思量劫夺,假作拜访,故到他家。”
冯按院又问道:“你为甚也在那里?水运道:“这过其祖是小的女婿家,小的常去望望,故此遇见。”冯按院又问道:“你遇见他二人时,还是吃酒,还是说话,还是厮闹?”水运见按院问的兜搭,一时摸不着头路,只管延捱不说。冯按院因喝骂道:“这件事,本院已明知久矣!你若不实说真情,我就将你这老奴才活活夹死!”
水运见按院喝骂,一发慌了,只得直说道:“小的见他二人时,实是吃酒。”冯按院又问道:“你可曾同吃?”水运道:“小的撞见,也就同吃。”冯按院又问道:“这王、李、张三人,又是怎生来的?”水运道:“也是无心陆续撞来的。”冯按院又问道:“他三人撞来,可曾同吃酒?”水运道:“也曾同吃。”冯按院又问道:“你们五人既同他好好吃酒,他要谋反,你五人必定也同谋了,为何独来告他?”水运道:“过其祖留铁中玉吃酒,原是好意,不料铁中玉吃到酒醉时,却露出本相来,将酒席掀翻,抓人乱打,打得众人跌跌倒倒,故卖嘴说出‘千军万马杀他不过’谋反的言语来。还说要将四家荡平做寨费,故四人畏惧,投首到老爷台下。若系同谋,便不敢来出首了。”冯按院道:“抓人厮打,只怕还是掩饰,彼此果曾交手么?”水运道:“怎不交手?打碎的酒席器皿还在,老爷可差人去查看。”冯按院道:“既相打,他从大名府远来,不过一人,你五家主众仆多,自然是他被伤了,怎么倒告他谋反?”水运道:“这铁中玉虽只一人,他动起手来,几十人也打他不过。因他有些本事,又口出大言,故过其祖等四人告他谋反。”冯按院又问道:“这铁中玉可曾捉获?”水运道:“铁中玉猛勇绝伦,捉他不住,被他逃走了。”
冯按院叫吏书将水运的口词,细细录了,因怒骂道:“据你这老奴才供称,只不过一群恶少酒后之殴,怎就妄告谋反?
铁中玉虽勇,不过一人,岂有一人敢于谋反之理?就是他说千军万马,杀他不过,亦不过卖口算勇,并非谋反之言。你说铁中玉逃走,他先已有词,告你们朋谋陷害,怎说逃走?据二词看来,吃酒是真,相打是真,他只一人,你们五人并奴仆一干,则你们谋陷是实,而你们告他谋反毫无可据,明明是虚。本院看过、王、张、李四人,皆贵门子,怎肯告此谎状?一定是你这老奴才与铁中玉有仇,在两边挑起事端,又敢来硬做证见,欺瞒本院,情殊可恨!”说着将手在筒内拔了六根签,丢在地下,叫拿下去打。
众皂隶听了,吆喝一声,就将水运扯下去,托翻在地,剥去裤子,擎着头脚,只要行杖,吓得水运魂都没了,满口乱叫道:“天官老爷,看乡绅体面饶了吧!”冯按院因喝道:“看哪个乡绅体面?”水运说道:“小的就是兵部侍郎水居一的胞弟。”冯按院道:“你既是他胞弟,可知水侍郎还有甚人在家?”水运道:“家兄无子,只有小的亲侄女在家看守,甚是孤危。前蒙老爷恩,赏了一张禁人强娶的告示张挂,近日方得安宁,举家感思不荆”冯按院道:“这等是真了。你既要求本院饶你,你可实在说来,与铁中玉有甚仇隙,要陷害他?”
水运被众皂隶揿在地下,屁股朝天,正在求生不得之际,哪里还敢说谎?只得实说道:“小的与铁中玉原无仇隙,只因过其祖要拉小的在内。”冯按院道:“一则念你是乡绅子弟,二则看四公子面上,饶了你,快出去,规劝四位公子息讼,不要生事!”因叫一个书吏押着水运,将原状与铁公子的呈子,并水运供称的口词,都拿出去与四位公子看,又吩咐道:“你就说此状,老爷不是不行,若行了,审出这样的情由,于四位实有不便。”吩咐完,因喝声“押出去”。
水运听见,就象鬼门关放赦一般,跟着书吏,跑了出来,看见四公子,只是伸舌道:“这条性命,几乎送了。冯老爷审事,真如明镜,一毫也瞒他不得,快快去吧!”四公子看见铁公子已先有呈子,尽皆惊骇道:“我们只道他害怕逃了去,谁知他反先来呈明,真真算能事。”又见水运害怕,大家十分没兴,只得转写一帖子,谢了按院,走了回来,各自散去。
别人也渐渐丢开,惟过公子终放心不下,见成奇进京去,久无音信,又差一人妥当家人,进京去催信。正是:青鸟不至事难凭,黄犬无音侧耳听。
难道花心不轻露,牢牢密密护金铃?
按下过公子又差人进京不提。却说先差去的家人并成奇,到了京中,寻见过学士,将过公子的家书呈上。过学士看了,因叫成奇到书房中,与他坐了,细细问道:“大公子为何定要娶这水小姐?这水小姐的父亲已充军到边去了,恐怕门户也不相当。”成奇道:“大公子因访知这水小姐是当今的淑女,不但人物端庄、性情静正一时无两;只那一段聪明才干,任是材智人,也算她不过。故大公子立誓要求为她为配。”过学士因笑道:“痴儿子,既然要求她为配,只消与府县说知,央他为媒,行聘去娶就是了,何必又要你远远进京来见我,又要我远远到边上去求她父亲?”成奇道:“大公子怎么不求府县,正为求府县,用了百计千方,旨了万千气力,俱被这水小姐不动声色,轻轻的躲过,到底娶她不来。莫说府县压服她不倒,就是新到的冯按院,是老爷的门生,先用情为大公子连出两张虎牌,限一月成婚,人尽道再无移改的了,不料这水小姐,真真是个俏胆泼天,竟写了一道本章,叫家人进京击登闻鼓,参劾冯按院。”
过学士听了,惊讶道:“小小女子,怎有这等大胆,难道不怕按院拿她?成奇道:“莫说她不怕拿,她等上本的家人先去了三日,她偏有胆气,将参他的副本,亲自当堂送与冯按院看。冯按院看见参得厉害,竟吓慌了,再三苦苦求她,她方说出上本家人姓名,许他差飞马赶回。冯按院晓得她是个女中豪杰,惹她不得,故后来转替她一张禁人强娶的告示,挂在门前,谁敢问她一问?大公子因见按院也处她不倒,故情急了,只得托晚生传达此情,要老爷求此淑女,以彰关睢雅化。”
过学士听了,又惊又喜道:“原来这水小姐如此聪慧,怪不得痴儿子这等属意。但这水居一也是个倔强任性之人,最难说话,虽与我同朝同里,往来却甚疏淡。况他无子,止此一女,未知他心属意何人。若在往日求他,他必装模做样,今幸他遣戍边庭,正在患难之际,巴不得有此援引,我去议亲,不愁不成。”成奇道:“老爷怎生样去求?”过学士道:“若论求亲之事,原该托一亲厚的媒人,先去道达其意,讲得他心允了,然后送定行聘。只是他如今充军边远,离京一二千里,央谁为媒去好?若央个小官,却又非礼;若求个大老,大老又岂可远出?况大老中,并无一人与他亲厚,莫若自写一封书,再备一副厚礼,就烦成兄去自求吧。”成奇道:“老爷写书自求,倒也捷径。若书中隐隐许他辩白,他贪老爷的势力,自然依允。
倘若毕竟执拗不从,他已问军,必有卫所管辖之官,并亲临上司,老爷可再发几个图书名帖,与晚生带着,临时或劝谕他,或挟制他,不怕他不允!”过学士点头称“是”。因一一打点停当,择个日子,叫成奇依旧同了两个得力的家人同去。正是:关雎须要傍河洲,展转方成君子逑。
若是三星不相照,空劳万里衾衣裯。
话说水侍郎在兵部时,在边关有警,他力荐一员大将,叫做侯孝,叫他领兵去守御。不期这侯孝是西北人,为人猛勇耿直,因兵部荐他为将,竟不曾关会得主帅,径自出战。边帅恼他,暗暗将前后左右的兵将俱撤回,使他独力无援,苦战了一日,不曾取胜,因众口一词,报他失机,竟拿了下狱。遂连累水侍郎荐举非人,竟问了充军,贬到边庭。水侍郎又为人寡合,无人救解。只得竟到贬所,一年有余。虽时时记念女儿,却自身无主,又在数千里之外,只得付之度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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